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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华:我和我的曾家陂

墨农先生作

耒河之西,南乡之南,有一个湾村,叫曾家陂。大约有四五百户,三千人口,湾里所有的男丁都姓曾,是耒阳更大的自然村落。湾外围的垌很广阔,从南望不到北。一条马路从中间贯穿,像是木匠弹了一根墨线,将湾划成两边,东边是老屋里、曹家湾,西边是鸟立树下、新屋里。一条港子由湾西绕来,如玉带围腰,滋养着垌里一切生灵。蓝天下,清风徐来,水波层兴,稻黍连垄浪千重,又见犁牛打盹。这就是我的家乡,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。

墨农先生作

一个千年寻来的鸟窝

九十年代初家族敲锣打鼓,把一部分族谱请到家乡,文本锁在爷爷祖屋楼上的柜子里,后移藏到我家。周末我经常翻读,心情激荡之余,便站在苏楼(方言,指旧时砖瓦房二楼的走廊)上远眺一会正前方的更高峰——红岩岭,朦胧间,隐约感觉有人在不断向上攀爬,快挨近白云的脚边了。我猜,会否是先祖前行的背影,永恒地挺拔在云山之巅?背着重重行囊,披着瑟瑟的战袍,一步一回头啊,那渐行渐远的故土。我们是夏禹后裔,公元前567年,夏王赐封的鄫子国被莒国所灭,太子巫投奔鲁国,准备用原国名“鄫”为姓,但因故土已丢失,所以除去邑旁(阝),改姓为“曾”。公元前475年,五十八代曾参带领家人移居南武城(今山东嘉祥县满峒乡南武山村),一家老少唱着歌儿,到沂水里游泳,登舞雩台吹风,武城曾氏由此发祥。公元10年,曾参十五派孙曾据(封关内侯)不愿在王莽新朝做官,带领全族千人南迁到江西庐陵(今吉安市),这里便成了曾氏的第二发祥地,正是“东鲁武城发祥始,鼎盛庐陵大江南”。一直到元朝末期,曾益又领着族人从江西迁入耒阳,他的三儿子曾存就选居了曾家陂。曾家陂原叫鸟立树下,之前幽如秘境,大有“长在深闺人未识”的静谧。东有庙山岭青黛如烟,西有红岩岭剑眉入云,中间有八、十里地,俗称垌,垌里那时没有马路,出入还得靠十几里山外清水铺的水路,而垌中间的秧兰陂港,也是清初祖上曾生发带头修的灌水渠。垌的西边,低矮的土坡上,有一片郁郁葱葱大林子,林子很茂密,鸟儿时不时地飞来飞去。这里盘子大、气候好、宜生长,先祖曾存一眼就相中了,当时仅有熊姓、何姓、曹姓等散居在四周二三里,人也不多。后来他的儿子千九,又从这里搬住在那几姓间,称老屋里,一时鸡犬相闻,阡陌交通。不过自从曾氏祠堂建成之后,风水特别滋养这一枝,千九的大儿子万八新建新屋里、二儿子万十一仍住老屋里,三儿子万十四搬住在曹家湾,而其他姓氏日渐衰落。就这样,形成了以鸟里树下为原点、向东向北辐射的大村落格局,后来便用云峰乡曾家陂命名了。这就是我的家乡,先祖用千年时光寻来的鸟窝!

墨农先生作

一群喝了石浆水的人

一个家族流一样血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家乡没有弯弯的小河,却有五六眼汩汩的井泉,湾里人都是喝井里的泉水长大的。据说,老屋里庙山岭山脚下的太井是湾里的祖水,与地下阴河相通,天旱时,十多条水车也车不干。井水向西向北涌出多个井口,乡亲曾做过验证,把谷糠撒下井里,几天后,将耒阳四眼井的井口都飘滿了,足见源远流长了。新屋里东西各有一口井,西边的井水更多更清。井台不大,方方的,井口较小,圆圆的,像极了一个天圆地方的古代铜钱。用根长长棕绳拴住提手,手腕一抖,铁桶顺势翻转,水便装得满满的。少时大妹身子纤弱,抖腕的技巧不如小妹的好,老是打半桶水。中学时代,我们最惦记给奶奶家挑水,开始用扁担挑,年龄稍大时,受电影《少林寺》中小虎子的诱惑,我试着双手平举两铁桶水,一路快奔,脚下飞扬的砂石尘灰的沙沙声,桶水调皮地荡击桶沿的款款声,差不离就是一首“牧羊曲”。奶奶总是说,我孙挑的水就是清甜!我也珍藏着奶奶的口吻,心里美滋滋了这么多年。不过,太井流出的水不仅清凉甘甜,更负盛名的是硬气。它从岩隙里迸出,多了些清奇,宛如涧底的松,孤傲地挺立,不曾低一眼眉。水里含矿物质多,密度大,硬度强,这就是所谓的石浆水!贾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,而经常喝这类水质的家乡人,霸得蛮,吃得苦,但又脾气拗,火气大得能让自己身体长出小石头,简直就是石头做的,实心实意,不太开窍。因此很早的时候,湾里的穿长衫子读书的少,光着膀子练武的多。说起长衫人物,清朝时有个时称“文章一般、字盖通场”的泮壁,湾里人称先生。听父亲说,因为字好,被官府看中,谋了个守盐卡的官活。但大概石浆水喝多了,他曾立了一条“见围栏让三尺”的规矩,前来过卡的,不论官民,一律站在所设围栏外三尺,按秩序通过。也正因为这个缘故,与官商不待见,所以没多久便被解聘了,只好在湾里接些写楹联匾额的活了。以前一队正厅屋大门上有块匾,便是他写的,可惜我没有见过。最近听堂叔文生说,他捡有先生的手稿,倒是很想瞻仰一番。突然想给先生起个外号,称他为“半笔先生”,取名字的谐音,既是对他的字的钦佩,也不至于辱没先生的身份和名望。还有一个要数齐正了,民国时在湘南算一个大人物,北大毕业,又读了黄埔军校,曾任耒阳党部委员,县立中学(耒阳一中的前身)校长,在公平垌里更是家喻户晓。再就是庆鹄,九十年代初曾为郴县副县长,我九二年毕业时已任郴州市轻工业局局长了。回老家时,我随父亲在他家里吃过一次饭。眼珠子很大很亮,中气很足,有股官威,但话语亲切,很随和慈祥的一个老人。还有繁光,广东省委宣讲团讲师,后来升至正师级。十几年前我听过他的党课,市委请来的,水平很高,又是湾里人,鼓掌特别带劲。远近闻名的为数不多,我也只听说或记得这些,直至七七年恢复高考后,读书人才有出头的机会。头一年,曾昭武就考上本科大学,算是近二三十年里个大学生了。到八十年中期吧,才逐渐有,大概一年一个,是云发(本科)、安平、丁良、美英(本科音乐专业),我是八九年考上衡阳师专的,在湾里的都能排第六。之后考中专的倒是不少,如才生、紫平、祥国、祥芳、青生等。湾里人很重视考上大中专学校的孩子,每考上一个,大家都会开心的笑起来,竖起大拇指,对自家孩子说要看人家某某的样有出息。大队会发奖学金,还会在禾场上奖放一场电影。那时看一场电影都是一种莫大的,四周的人都会风闻而来,带着凳子,乘着月色,徒步的,骑单车的,成群结队,有说有笑,多快乐啊!放影的师傅后来是我姑父,放影前都会讲某某考上中专大学,丢掉这个“三尺六”了。讲完后,大家齐刷刷地把眼光投过来,带着羡慕,带着荣光。我们脸上都有点发光,就像幕布上的“八一电影”样光芒万丈。不过,我却生出一丝惭愧来,是啊,毕竟才考上师范大专类,赶不上前面几个。然而又有点庆幸,像我这样一个脑子里皱褶不多、家里甚是贫苦的人,初中没考上中专,现在却能站在这里接受礼遇,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。是的,我祖上几代务农,直到爷爷这代才读了点私塾。爷爷很是受了苦,三岁时亲娘便过世了,之后一直跟着老爷爷广读睡,私塾也没读成,中途又发了一个大病,借尽钱财才好转,土改时抽去搞工作组,后来当了湾里的大队长,面朝黄土北朝天地带着乡亲搞集体,早早落得个白发满头。三十岁才生下我父亲,算是老来得子了。父亲的天赋很高,书读得好,被选派到天安门广场朝见毛主席。但家里口粮少要挣工分,七年级下期便听爷爷的话放弃读书,到黄泥岗对河陶洲去砍小蒜木卖,父亲十五岁的身子骨,硬是撑起了家里的半边天,太累了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父亲十八岁结了婚,生下我兄妹三人,他曾想:还得让儿女们多读点书,丢掉这个锄头把。并和湾里的人说:“什么资都可以不投,唯独投在孩子读书上准没错。”父亲所谓的投资,是指要舍得花心思、挤口粮供孩子读书。我中学时代的学费,全指望后院里母亲喂养的那头二百斤左右的猪了。从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初,每逢开学时,我和妹妹都有点忐忑,母亲为我们的学费发愁,父亲总要和九中的校长罗育法、罗夕政、阳务生等讨个情,有时还要谭易成主任担保,要等年尾卖猪的钱才交清学费。尽管如此,我兄妹三人都完成高中阶段的学习了,大妹读中专,我与小妹都考上了大学,全湾当时也算是较为稀少的事了,好像只有安平四兄弟书读得多,可见庆勇老师也是倾其所有了。刚入高中时,我的成绩并不拔尖,父亲当时边笑边摇头说我“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”,正是这句话激励着我勤奋苦读,高二文理分科后,我真的便成了文科班里的前三。我的智力也许不及之前考上中专的何建良、谭小华等初中同学,但我相信勤能补拙,拼黑也要抢出一片白来,终于在一中复读后考上了大学。这样的家境能有那么好的机会,确实幸运,我要感恩父辈的超远见识和艰辛付出!当然我忘不了的还有很多,如那大脚趾处贴了套鞋皮的解放鞋,膝盖弯缝上大补巴的军绿裤,里面燃着纸并单臂轮着玩的小铁盆,三更才熄五更又亮的煤油灯。正是这些如潮的关怀和激励,湾里向往读书的人才多了些。九十年代中期以后考上的较多,今年就有十多个,但大学的甚少,二0二0年正军的儿子曾伟考了耒阳市理科状元,录在南京大学,算是近半个世纪来家乡考得更好的了,相当于古时的进士。而以前,练武一直是曾姓的一种血性。湾里常常“起钻”,请“把式”来开馆授徒,这个习俗一直沿用到九十年代初。新屋里的红厅屋的“钻”和老屋里八队的“钻”更具规模,“把式”也赫赫有名,宪桃是新屋里的“把式”,据说曾在永兴当师傅。农作之余,每每都有青壮年去练功,诸如大马步、小马步、枪棍、刀剑等拳术器械。我也到“起钻”的厅堂瞟学过一点,但因读书要紧,所以多半是自己居家练。在自家楼上的梁上挂了个沙包,前弓后箭地早晚要打百来拳;缠着二姑缝个沙袋,将河沙灌进沙袋的竖格中,约三斤重,绑在小腿上,一大早沿马路往三里外车站跑个来回;又把削好的竹签捆成一束,跑步回后,把捆好的竹签放在门坎上,用劲反复捶打掌指各三十下,手背有时会渗出血,便用布擦净,涂上些隔壁四叔自浸的药水,才去上学。那时,母亲看了有点心疼,见不耽误读书又能锻炼好身体,也就默认了,我却并不在乎这些小伤小痛,全凭一腔热血。到如今掌指关节处仍是厚厚的老茧,不像读书人的手,修长白净。但后来我每每在人前亮出这老茧,内心都会生出一股雄浑气势来。爷爷和二爷也教我练“八仙飘海”拳,但父亲深厚的大小马步功底让这套拳更加雄浑刚劲。今年中秋节中饭后,在我及大妹、外甥女嘉欣、儿子曾源的再三请求下,就在门前的坪里,父亲耍起了“八仙飘海”,七十二岁的老人了,仍是腿脚灵便稳健、双拳虎虎生风,我自问没这等中规中矩的功力,儿子曾源也惊奇得掉了下巴,“啊呀啊呀”地赞叹不已,外甥女嘉欣赶忙录起了视频——这估摸会成为父辈回忆青春时光的一组珍贵影像了。然而,父亲最擅长的还是耍棍,家里如今还收藏了一根条子(长棍),杂木做的,挺沉,暗红色,因常耍所以光滑,说是用来防身和防贼。像久蛰的虫儿,时候一到就会动起来一样,练功久了,也会生出些好胜心来。每逢春节,湾里 “起钻”的都会“打擂台”,地点一般在三队大禾场或八队禾场,全湾老少都去看,里三层外三层,吐气声,喝采声,鼓掌跺脚,擂鼓鸣金,好不热闹。先是比拳脚刀剑,有模有样,各显神通,最激动人心的是“打擂台”了,码四五张大桌子,有一层楼高,然后各选一人在上面表演,一张一张往上翻,谁掉下来谁输。当然输的不是钱米,但谁不要面子呢?除“起钻”外,最隆重的莫过于“耍家族”。每逢春节等重大节日或迁居、接谱等庆典,家族之间会约定舞狮子、舞龙灯、送匾额等活动。几十号甚至上百号人,一路龙行狮步,宛转盘旋,吹吹打打,说说笑笑,龙灯狮子舞到湾门口,要放一万几万晌的大鞭炮接,此时群山回响,长空一烟,好一派喜庆的气象!狮子头镶着铜,挺沉的,一般人举不起,我姑外公骨架宽大,下盘极稳,本力十足,双手能端起二百斤的石臼,是舞狮子头的好手。这些都让劳作一年的乡亲们甜蜜而亲切,觉得有盼头,有光彩。家乡的“把式”是有传承的,也是出了名的。前清时的广智曾是武秀才,射箭可百步穿杨,而他的兄弟广礼更是大名鼎鼎,一身“南拳”功夫是甚是了得,连北方来常宁挑战“北腿”派大师都不敢造次。据说其师傅常宁老贺武艺名闻南北,但年事已高,接北方武师战书后,召集众多门徒问计,广礼酒后胆壮,一把接下战书。第二天对阵时,武师施展轻功如箭飞来,广礼扎好马步,撩起裤脚,露出绑腿飞刀。武师见此骤然停下,不敢贸然进攻,经此一阵,广礼威名远扬,一度被常宁耒阳一带尊为七爷。回后广收门徒,造就了很多“把式”,且代代传承。第二代有昭盖、昭康,振新,三代有昭阳、昭柳,四代有宪桃、庆关(在北乡当师傅),第五代有庆元(九十年代初在红卫一带授徒),等等。门徒一多,难免良莠不齐,保家卫国的众多,惹是生非的也不少。在墟上小打小闹的,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,甚至“搬家族”打群架的,以致后来的外乡人谈虎色变了。但总体还是讲道理的,一根肠子通到底,没那么多沟沟曲曲,理不通就会脸红脖子粗,通了以后,不打不相识,几碗酒下肚,说不定便是兄弟朋友了,甚至脑袋可以给你当凳坐。积极响应曾国藩办团练,誓死跟随朱德上井岗,就是为国分忧、为民请命明证。不过,从九十年代中期起,“起钻”等风气已逐渐消失了,乡亲们的观念较以前发生了较大变化,不再以武力为荣了,让孩子好读书、读好书的观念,以及创业干事的意识,已经成为主旋律了,这也算是农耕文明的一种进化吧。正是这一群喝石浆水的人,打响了一通名气!活出了一片天地!到现在,说到曾家陂,旁人的眼神有点闪烁,而我们自家人的脊梁总挺得笔直笔直。

墨农先生作

吃出满是仪式感的味道

家乡的饮食文化常常令人津津乐道。经常举办节庆,说是庆贺有收成,其实是借此好好吃一顿,又生怕忘了,还编成俚语,带着家乡尾子音说:一月打甲麂,二月打甲狸,三月扯笋仔摘苞粒,四月莳田捡菇粒,五月端午包粽粒,六月尝新摘茄粒,七月开门买梨粒,八月十五照月粒,九月重阳吃嗨粒(山羊),十月立冬打粑粒,十一月拿篙子打勾粒(屋檐流下的冰棱),十二月扯筷子夹把粒。尝新是夏天乡亲们最期盼也最揪心的一个时节了。年成不好,没有多少新米,心中很是郁闷,收成好,不仅当天能吃顿好的,一年心里也不慌。农历六月底,早稻收完后,乡亲们拿出刚收的新米,从墟上砍斤把肉,买两斤田螺,摘几个茄子,一家人喝点米酒,好不舒心!然而这种舒心的日子竟然都是“抢”来的。每年暑假正是“双抢”的时候,抢收割抢播种。而正读高中的我因家中田多男劳力少,要赚整整一暑假的烈日。夏天午后闷热闷热的,地上似乎冒着火,谷穗一动不动,还未开始,已汗流浃背了。尽管这样,我们仍不想脱下厚长裤和长袖衫,怕禾叶割伤前手臂,又怕禾灰痒遍全身。我单脚随着踏板一上一下,时不时地左右互换,双手轮着大匝大匝的禾,机械地、不知疲倦地打着。禾灰或泥浆从口鼻耳中飞入,又和着汗水从额头、眼角、鼻尖滴下,““咕…咕”的打禾桶声在整个垌里肆意地响。要打八、十担谷才收工,全身那个酸胀啊,要等晚上,将身子紧贴在大板凳上直直地绷着的时候,才轻松些。就这样,暑来暑往,经历完割禾、搂禾、打禾、抢谷、犁田、扯秧、莳田等,我对如此繁重的田土活已经习惯了,不至于看到大片大片的稻田而发怵,更似乎要沉醉在这片云淡风清、了无心碍的金黄秋色中

以至八八年高中毕业后的暑假,与龙斌、李丁黄、吴纪生、刘德周、阳爱民、阳本发等同学在我家垌家庙水田里打过禾,大学时期曾从衡阳回到同学李康军的老家三架莳过田,而在九中工作后,还邀请唐秋成、曾小成、曾仁康等同事到家里双过抢。那时我们已不觉得累,更多的是一种农趣、一种热闹的体验了。不过当看到自己右手那变了形的无名指指尖时,竟又掺杂了些被打禾桶齿轮碾压时的痛,真是痛并快乐着啊。现在回家就不一样了,孩子们几乎没有“尝新”、“双抢”的概念,昔日弯弯曲曲、越来越窄的田埂,也变成了装有太阳能灯的横平竖直的大路了,从前的垌成了高标准的现代农业示范区。大面积的机械作业,阴凉了孩子们的暑假,不用象那时的我们,风里来水里去。“双抢”到我们这一代为止了,而一个更加伟大的梦想,一个更现代化的农耕文明时代正向我们扑面而来。等到九月吃嗨粒(山羊)的时候,茶油便成了出味的关键了。从寒露到霜降,是摘茶子的更佳时段。我家里有两块茶山,一块在九垒十三凹,一块在中竹尾,都有那么远,爷爷家还有一块茶山在湾边的庙山岭。九垒十三凹较近,山形和地名一样,连绵起伏,较为陡峭,山里的蕨草很高很密。父母一般是清早挑空箩去,傍晚担满箩回,带着几个桔子、红薯或一碗糟。而我带着两个小妹在家准备中饭。那时我就十五岁不到,最拿手的是青椒干竽仔片炒鸡蛋,做好饭莱,小妹还小,在家呆着,我便与大妹挑着小箩筐和畚箕,将饭菜送到五六里外的茶山里去。之后我俩就到较光亮的山梁上去摘,时不时地吃瓣桔子,吹着山风,有时信手扯一根蕨草,抽去中间硬核部分,便做成了一根长长的吸管,累了渴了,靠着茶树吸几枝清香的茶花蜜,倒也轻松惬意。母亲饭后有时也摘些不知名野藤野花,很快围成花环,戴在妹妹的头上或挂在脖子上,在金秋的朗照里格外清丽。最得意的,还是挑满滿一小箩筐茶籽快步回家的时候,听到同路人说这小伙子好脚力,心中便自滿起来,回头去看身后的妹妹要不要帮忙。大妹挑着半畚箕,摇摇晃晃,也算是尽力了。而稍远点的中竹尾,给我的记忆最深。大概十一二岁吧,我在山凹里看箩,山凹较平,蕨草也不高,我胸前挂着装茶籽的布袋,捡矮树叶下的摘,摘着摘着,突然感觉不到父母那边的声响了,耳中只有山风呼呼声和不知名字虫鸟叫声,心中不免害怕起来,便喊“妈妈——”,带着无助的哭腔,并在原地转圈,眼晴四处睃巡,此时母亲在远处的树丛中忙着答应,“华古,妈在这里。”听到母亲妥妥的声音,我便不再恐慌了,母亲的声音就是我的底气。再摘一会儿,我就想着中饭了,边摘边仔细的听着,盼望着新生煤矿的高音喇叭响起来,因为喇叭一响,利古子哥就会送又大又圆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来。利古子哥是新生煤矿的职工,他全家都好心肠。谁曾料到,这用蒸笼布盖着的白面馒头,竟然成就了我战胜茶山的幽寂和夜幕的诡异的道心了。这一幕我终生难忘,现在梦里还时常嗅到那白面馒头的香味。到摘庙山岭的茶籽时,人就多了,三个姑姑全家都来了,十几号人,要摘几十担,三四天下来,最多的时候,奶奶对面的三间房子都堆满了,后来榨了几百斤茶油。那时,望着满满的几屋茶苞,奶奶眼晴发亮,满脸的笑容,我也咂着嘴,似乎闻到炒羊肉的茶油香了——实际上吃羊只是乡亲的幻想罢了,谁舍得呢,有小块猪肉就不错了。说起十月打粑粒,我便来兴趣了。家乡人喜欢做“七层粑”,“二月气”的时候,母亲总是早早的告诉我记得回家拿,大年三十时,打早伙也常常吃。“七层粑”顾名思义就是有七层,在蒸笼里蒸一层舀一层,舀七次米浆,蒸熟后出笼,从上面看平整一张,从侧面数七层分明,咬一口又松又软又不夹生,还带着些涩涩的碱水味。但爷爷特爱糍粑。不是节气的时候,姑姑总会从公平墟特意买几个过来,爷爷趁热醮了很多白糖,边吃边笑说:“还是这个家伙好吃!”好吃的东西总要经过很多手脚,而亲自参与做的更会香甜。打糍粑一般在中秋节,但十月立冬时也会打。先天,母亲生好块炭火,下半夜时将十几二十几筒浸透的糯米上甑蒸,到第二天七八点钟时,我带着妻儿早早地从城里赶来,准备打粑粒。这是个技术活,要先擂一会才打,你一杵我一杵,别小看这几上几下,像我还坚持不了二十下,父亲现在七十多了,比我们四五十岁的还厉害,一口气可打个半熟。我的两个儿子也兴奋地说:“看我们的。”大儿子个子较矮但肌肉不错,力用得实,小儿子人高马大,势大招风。在父亲的点拨下,两个捣把杵没有磕磕碰碰,刚杵下去还好,到后面越扯越粘得费劲,然而终究是生手,手不会一紧一松、一收一放的,到后来手都起了血泡,气一松才杵小会儿便扯不起来了。发小庚龙、石又及左邻右坊的姨父庆申、叔叔云仔、兴古、波乃、文文等轮流上,总得换十来人次,才可出臼,放到撒有花生粉或芝麻粉的簸箕里。这时怕烫的是不敢用手削捣把杵的,母亲、隔壁四婶、金凤姨妈、禾仔奶奶均是理手,削得又快又干净。男人家趁机喝水抽烟歇会儿,剩下的团糍粑(将糍粑用手挤断成一小团)、赶糍粑(将小团糍粑赶压成圆圆的、薄得跟月饼似的形状)便是女人家的事了。母亲团得好,但总是夸隔壁四婶团得大小适中、匀称圆润。孩子他妈及堂妹国国、弟媳慧慧、菊菊等便只有赶的份了,就连金凤姨妈那五六岁了小孙女,在洗了小手后,也蹦过来说要赶赶,她一只小手赶着,另一只手却抓着糍粑往嘴里送,怪逗的。就这样一臼又一臼,街上的所有的家里都轮到,忙活一上午才算完。风起的时候,阵阵汗味、烟火味和甑香味扑鼻而来,我们边吃着这蒸熏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的糯米糍粑,边说着湾里的趣事光鲜事,心里要多甜有多甜,正是“祖孙三代打糍粑,街坊四邻乐桂秋”。后来,我脑海里就会反复出现这个画面,久久难以忘怀,总想着如何让更多的人分享这种日渐少见的文明,特别是看到久居城里的人向往的样子。曾记得二0一七年立冬日,同窗李云、罗湘家等几个好友曾特邀到我的家乡,体验了这种劳作的欢快和丰收的喜悦,也算是对曾家陂文明的一个不经意的见证吧。赶公平墟,是件听起来便流口水的美事。公平墟是耒阳规模较大的、人流多、品类全的农村集市。方圆几十里都有人来,一般都是挑着担做买卖,也有来买日杂用品的,还有些来闲逛凑热闹的,当然少不了相亲当面的。每月逢四、九开墟,吆喝声、招呼声、讨还价声;打铁声、弹棉声、爆花米声;杀猪声,耍猴声,鸡鸭叫声;还有被扒后的哭骂声、醉酒后的撒泼声,应有尽有,仿佛是走进一个滿是乐器的屋子,不小心碰了个鼓䥽齐鸣。最初我上墟是去帮父母看箩。家里有喜事,父母、姑姑、姑父要去墟上买菜,便带上十一二岁的我,我很开心,又可以到墟吃好东西了。我在墟口街上看着箩筐,一站便是大半个晌午,晴天还好,只是气味有点浑浊,掩鼻忍忍也就过去了,碰到冬天下雨,就遭罪了,路上街边稀巴烂,泥浆溅得满身都是,冷风一起,冻得通红的手指呵也呵不暖,更别说有点僵硬的鼻尖了。不过,买完后父亲赏我几个油粑或者一碗汤粉,却也热乎乎的,顺便带上爷爷喜欢的糍粑,便回了。还别说,站这一上午,值!高中时代周末我也爱上墟,是和发小庚龙等去吃粉闲逛,没想到竟吃出我一个特别的爱好来了。吃完粉后,偶然看到一个摆棋阵老人,湾里人都叫他宪平癫子,是个从广东买来的崽,改姓曾了。人较矮,又黑又瘦,头发稀小,但小眼珠子溜溜转,一看不傻。其实不是真的癫,只是不爱作田土,要么天天背着剃头担子在附近湾里晃悠,混个脸熟;要么就在墟上摆副象棋摊子,赚点轻松钱。棋摊子并没有台子,就在屋前平地上铺开棋盘,摆个阵式,旁边写着“观棋不语,落子为棋”,三五元一盘,愿者上钩。他的记忆力超群,棋谱都在肚子里坐,每墟摆一二个。他也不坐,一蹲就是一上午。我兴趣一来,便也蹲着下起来了,我输的时候多,但更喜欢破阵时那种运筹千里的感觉。后来上瘾了,磨着父亲在苏楼门边的竹床上下过,和长辈庆军及红平等都有厮杀,也到一队宪平老人家里去拜会过,可是他始终不明白我越输越少的道理。我耍了个小心眼,每次下完回家后都会复盘,把他的棋谱用白纸画下并圈注好,大概记下不止五十个,这样一来,他重复摆的时候,我便成竹在胸了。可惜这些棋谱并没能保存下来,不知哪次搬东西时弄丢了,以致过几年老人去世后便失传了,这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撼,既丢失了一个思考的时空,也枉费了老人人生如棋的感悟。当然,和老人一起消逝的还有很多,日升日落,皆逝去的终究留不全。墟扬的盛况在九十年代中期便逐渐缩水,到现在,走在摊子间不再觉得拥挤了,墟也散得早,不像以前,一整天的。但我回老家时,偶尔还会特意开车多走二里地,带儿子去墟上吃粉,寻找旧时的那种混合着葱香酱香、又辣又雄的味道。家乡的办酒席时,“讲礼”是出了名的,外湾的人总感神秘而新奇,其中有一种礼仪叫“安席喊令”,更是别具风味。大凡红白喜事酒,都要先安席。酒桌的摆放很有讲究,各乡习俗略有差异,大致有“东南席”、“虎口席”、“品字席”“一字席”等几种。家乡习惯摆“虎口席”,按“三党五伦”来,隆重时还要动用八仙师秦乐安席。然后就该“喊令”了,这时上席和朝席的客人都得起立,以示谦恭。一台酒要吃十甲碗,而结婚酒有十八甲碗、寿酒也有十四甲碗,一般喊三个回合“令”。回合叫“安席令”,出头菜碗之前,总朝要喊“安席不恭,恕乞海涵”,对宾客表示谢意或歉意。做寿酒有时还要“传杯”,从“三朝”到一百岁,都有相应的“令”,如周岁时用“国器增荣”,而九十岁时用“九锡荣封”,等等。第二回合叫“祝酒令”,第六碗出肉时要喊“酒席豪鲁,无以为敬吃十杯”,宾主相互尊敬和谦让,继续斟酒请喝。第三个回合叫“止酒令”,第八碗出鱼时要喊“酒饭两便,各管各席”,意思是提醒大家鱼到酒止,上席客可以盛饭吃了。 绕来绕去,有呼有应,外行只能看热闹了,不过正是这热闹,却成了家乡鹤立于四乡的又一风采了。东南四乡,南乡的礼仪最多,尤以我家乡传承久远。新老二湾都有一台班子,旧时以爷爷、百川先生、庆衎老师为首,坐朝席喊“令”。后来伯父祥云和父亲继续掌舵,还有庆枚、百川先生的儿子伊成、姑父少云及美方、青生等都能挂帅。就连我,受爷爷和父亲的熏陶也略知一二,我廿多年前就在小水、泗门等亲戚家的喜酒上坐帐房喊过“令”。记得小水姨外祖母七十岁生日时,先天晚上祝寿,要我喊个令,闹闹场,我迟疑了一下,便壮着胆子,大声喊了个简版的单口“安席令”:“请统列列,各位贵客,今日是xxx母亲老太君七十大寿之喜,理应人人要升上,位位要坐朝,奈何席面窄隘,安席不恭,恕乞海涵,恭祝寿星‘七品同荣’吃四杯,酙其酒,请啊——。”等等。喊完“令”后,我从大家眼里读出了好奇和赞赏。没想到居然就此小有名气了,四舅海飞说:“毕竟是大湾里的,厉害!”,大舅熙祥也邀约了我,说以后白毛冲他们家有喜事,还得请我。我暗自惭愧:多亏爷爷的田字本和父亲的口传身授,同时也庆幸自已没丢大湾里的脸。到家乡来喝酒的人都想亲历这种风俗,是啊,坐高凳,吃十甲碗,听奏乐“喊令”,快哉快哉,不免有了“钟鼓馔玉不足贵,但願长饮不愿离”的余味。

墨农先生作

团团围座的老宅

生活在这些习俗里的乡亲很有归宿感,这也和湾里人群居抱团在一起有关。最初的老屋里以金盆塘为中心,围团而建,似乎蕴藏着团团圆圆、团结勃发的后劲,从高处看如同一个圆,一圈一圈向外延伸,仿佛大树的年轮般,功德圆满,越圈越大。而后来由此生发的新屋里又像艘船,倚三口连着的塘而建,坐北朝南,难道是昭示了乘风破浪、一帆风顺的前程?正如南湖上那艘船,坚若磐石,越驶越远。湾后面有条港子,水浅而清,是孩子洗澡和女人洗衣的好去处。因在两山之间,故整湾南北通畅,老辈认为没有挡风遮雨的,便在北面二里地建了一个寺庙,当成靠山。五八年又特意在旁边免费划块地给政府,修建了耒阳九中学校,想招来文曲星的眷顾,这里留下了我整个中学读书以及前半段十年的工作时光。湾后还修建了一幢祠堂,这是整湾的公祠堂,相传出大官时要开祠堂门办酒,这是最隆重的礼节。后来用作曾家陂小学,我跳皮捣蛋的童年便在此度过的。春秋几度,雨淋日晒,祠堂已是残垣断壁、草木丛生,门前的柱子也躬了腰,似乎在诉说一个逐渐被遗忘的故事,又似乎在告诫湾里的后辈:忠孝一贯,重振家声。目前,湾里正筹资重建,一定得留住这镇湾之祠。湾里有很多房脚,每个房脚又有一个公共的正厅屋,用来办喜事集会等。厅屋多是明清以来的建筑,风格有点徽派。有三字垛子、门档户对,雕梁画栋刻窗花。这前有明塘后有靠山的布局,升华了抱团而不孤独的家乡人的宗亲情感,我们肩并肩背靠背,拼透了一路汗水,赢得了满堂芬芳。这就是我的家乡,一个神秘古老的地方。小时候常在屋角拿着纸做的枪打仗,在厅屋敌脚(单脚盘跳撞击的游戏),在禾场歇凉,在港子洗澡,这些都像在眼前又似乎很远,就让它留在记忆里吧,那逝去的屋场,逝去的趣事,逝去的年华。

墨农先生你

耒河之岸,南乡之端,有一个湾村,叫曾家陂;孝悌忠信,礼义廉耻,三省诚身,道传一贯。这是一首我心中经常吟唱的歌,若能谱上经典的曲子,也许会愈加古朴和悠扬,更会在厚重的文化中多些现代的灵动和激昂吧。 2024年10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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